人事漫漫——马良书人物画略议
人事漫漫——马良书人物画略议
文 / 杜文涓(2014.7.3)
三月里的某个周末,我坐在马良书的家中,下午的阳光穿过窗玻璃斜照进来,落在茶桌上,升起一层光的雾气。一旁的假山石上草木扶疏,水声潺缓,令人忽生林泉之想。他陷落在对面的沙发里,娓娓讲述自己关于艺术的一些想法以及刚完成的《牛棚杂忆》插画的感受。具体内容如今已从我的记忆里流失过半,好在囫囵的印象尚存。
他说自己前些年一直有些徘徊,原先受到的是写实画法的训练,崇尚即时的激情和直接而自由的表达,贴合他的性情;后来又受到截然不同的绘画方式的影响:形式感强,由此虽然旨在抒情,语言上却显得过于算计和冷静。马良书说,对于二者他皆难以割舍,好在现在明白了,似乎找到了出路。
马良书 | 《牛棚杂忆》插画之五
中国古典美学并非文艺美学,对言和象始终不那么在意。所谓“言有所不言,迹有所不迹”。艺术之事,超越了技术和操作,最终被转化为形而上的问题。从这个角度上来讲,一幅画,先于其人未画之前便已完成,所谓“求于造物之先”。故不需见其画,宋元君便已能认定谁为真画者。看似忽略了艺术甚至反艺术,却也正因此,中国古典美学始终在高处保持了对人本身的关怀,对艺术创作自由精神的指导。
所以在我看来,马良书的矛盾存在却也不存在。其存在是基于时代和社会的背景,以及个人在其中必要采取的策略,是“言迹之兴,异途之所由生”的必然结果。
马良书 | 《牛棚杂忆》插画之六
人只是于一张时空漫延因果密布的网上,碰巧置于某个经纬交织的地方工作。在这样一个几乎大非得以的位置上,不得不有所面对,有所束缚和取舍罢了。然而绘画的面目风尚,作为人世相状的一种,盛衰得丧,杳无定端,为之挠怀也无益处。言迹之类,总归是人间事,滤却这些,它便是无所谓的。可是寻常人心为绪使,情为物迁,扰与尘氛,说是滤却,有时却也是无奈。只能于纷扰中尽力保持心灵的纯真,逢欢乐意,遨游八极,与碧虚寥廓同其流荡,致用之时寄兴托意,随机方便,想来自然会有个妥帖的应对。
故画之为技,不可离人而外在。宋代以后的美学讲求画道合一,文化之诸方面皆为人生和心灵的自由完整而服务。马良书常说自己是自在人,也是清楚这一点的。
然人事天道本相即不离,有限与无碍原为一体,至理虚玄仍需在人间世事中示现,除此之外别无道理。在马良书的这些人物画里,能看到他调和的努力。说实在话,较之早期的重彩人物画,我更中意他在《牛棚杂忆》插图里对季羡林先生的刻画。这并不是说那些重彩人物画不精彩,而是《牛棚杂忆》插图更明显的体现了他的选择和探索。
马良书 | 《牛棚杂忆》插画之二
插画的特性使其必然是一种带有文学性的绘画。马良书经过反复斟酌,对形态的推敲,最后形成了《牛棚杂忆》这套插画的面貌。他很巧妙的避开情节性,将画中的文学性归于“意”的范畴。如此使得这一系列既是附属于文字的插画,又是独立于文字之外的艺术作品。
绘画始终应该追寻感觉的丰富性,鼓吹其它则是绘画的僭越和艺术的倒退。人的感观觉受并不浅薄,其中自有先验的奥秘所在。而感受又有文学性的感受和形式色彩上的视觉感受之别,二者如能很好的结合,便可谓完美。马良书做到了这一点。
在深深浅浅墨色的包围与逼迫下,季羡林先生现身于长短不一铿锵有力的线条中,好像浑身长满了烟草。他或合眼,或微张开嘴,或闭口不言,他的错愕、屈服与孤独尽显纸上。即使观众还未及细读文字,绝望和苦难的气息已然铺散开来。
马良书 | 《农民工》
而重彩人物画中我以为《农民工》和《蛰居者》尤佳,虽然手法相似,可相较几幅女性人物画更显朴素鲜活。《农民工》使人看到马良书在彼时的尝试和对当代绘画意识的反映,画面充满喻义,从构图和思路来看,与《牛棚杂忆》有遥相呼应的关联性。
《蛰居者》则是很寻常的记录着他自己丰富又有些杂乱的私人生活,一个只有影子的人物神秘的处于画外,见证着这一切。马良书在这幅画里对传统重彩画的色彩和形式进行了突破,颇有些借鉴印象派的意思。我个人极喜欢这样的题材和画法,贴着最平凡真实的生活长出来,仿佛一切都是信手拈来水到渠成,不刻意不费心,亲切近人。很像他的为人。
马良书 | 《蛰居者》之二
写至此,于本该收尾处心生许多感慨。想起张彦远说过的“指事绘形,可验时代”,想起了马良书笔下季羡林先生的模样,想起了画中他自己望向画外的目光,想起了中国文化绵亘数千年的历史,想起了百年来中国人的理想、惶惑与悲怆。